反作家
拯救恐龍,以及不要成為作家
那個時候,我努力想成為作家。誰不是?後來其中有些人真的成為作家了。我們頂認真做作家,孜孜於閱讀,勉力於創作,宿夜匪懈。對外則完成社會責任,形象要固,影響力要發揮,貢獻專業於臉書或報紙平台上,從鼓吹捐款到議論國家大小事,從教學生到指點江山,作家同時負擔訓導主任、慈濟上人、環保小天使以及資源回收桶的工作,攻受一體,輸出和吸納完美結合。
那是人們對作家的想像,也是我們自己對未來的期許。很快我便發現,如果作家是一個「角色」,我們光是完成這個角色從RPG遊戲創角以來的期待和內在特質,就用盡氣力了。別說文學雜誌和報刊稿費多久沒漲過,但關於作家這個角色的故事,有多久沒有更新了?
我好奇,作家做了這麼多。已經做了這麼多,可作家還可以做什麼?
我好奇,作家為什麼要做這麼多?(摘自柯姆托賓:「作家的責任就是代表許多人,把書寫好就是最高貴的工作。」)
我真正好奇的是,作為作家的「角色」和「故事」什麼時候對倒了?我們想要成為作家,開展屬於作家的故事。但我們許多人,只是僅僅是扮演好「作家」的角色傳統,我們完成環繞這個詞彙所輻射出的想像與套式,但也只是完成而已。很多時候,我們成為好「作家」─這裡的「作家」要加上括號─可鮮少人替作家這門行當在新世紀寫出新的故事。
更慘的是,很多人,成為作家後,連筆下的故事都寫不好了。
成為「作家」的代價是,我們也許一次失去兩個故事。
我發現很多寫作者,真正寫得好的,往往是在成為「作家」之前,當他意識到自已成為一名作家,努力扮演好作家的角色,尤其是台灣的作家,他開始變得無聊。說話要小心了,有派系,有長輩,黑白來是要封殺的,意識要正確,風向要精準。人文形象要顧,社會意識要扛,若不當完人,就是完蛋。大部分也真的完了,先當不倒翁,作品四平八穩,一堆使命,萬般訴求,出手要重,可讀者只覺得書很重。當他寫完,也就是寫完而已。可到底是作品讓他成為作家,還是因為他是「作家」--而且是大家比拇指說啵兒棒的「作家」--所以作品跟著好看了?這中間的關係沒人搞得清楚。他們不只作品無聊,連帶使作家這個角色都無聊。寫作讓他們變得嚴謹,但不曾讓他找到寬裕。寫作讓他們更嚴肅,但他忘記曾經寫作讓自己跟著微笑。作家們最後個個成為大師,但成為大師有什麼好?一條街上好多大師,有玩Pokemon Go,誰都是神奇寶貝訓練大師。
我們當然需要這樣的「作家」,但如果所有的作家都是這樣,我就是覺得,這也太無聊了。
世界上最後一隻恐龍是怎麼死的?我不知道,但世界上最後一名作家是怎麼消失的?我倒是知道,那僅僅是因為無聊吧。人們不是因為成為作家才會寫作的。混蛋,要想起來,寫作曾經是那樣好玩,是那樣充滿反抗的事情。
在所有的恐龍死掉前,讓我們去攪動這個世界吧。
把這個世界搖一搖。
我不會讓你無聊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