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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中國文學系文藝創作組 
 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Creation & Writing Section

 

 

反文學獎專輯

反文學獎專輯

序:那篇你在文學獎專輯裡不會讀的文章

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,你會直接跳過這篇文章,這本來是一篇序,替誰寫的,替某本文學獎專輯寫的,雖然我還不知道是哪本,就假設它適合所有文學獎專輯吧,我能知道的只有,這篇文章將是那本專輯中最不被人期待與閱讀的,畢竟我預設閱讀文學獎專輯的讀者,更關心哪篇文章憑什麼得首獎,或是跳讀評審記錄裡怎麼講自己?乃至這篇文章填充字元像打光了彈藥,最終只是完成一本得獎作品集該有的形式--她該有篇序,請個老頭正經八百說些自己聽了都不會相信的話,浪費兩頁紙承先啟後讓你翻到下一頁。

我已經非常老了。當然不是說臉,不然你把你照片交出來我們一起放TINDER比賽讓人滑看看啊。我說的是關於書寫時的心境。人都一夜長大,年輕是什麼?是可以去盡。是賭神電影裡動不動我梭哈了把籌碼往前推。年輕是,可以交出全部的自已。以為再沒有下一次。

我明白一件事情,寫很多文章後,你會發現很多文章都像這篇文章一樣,是為別人寫的。

那時我就老了。有些人沒有太多自己。有些人學著留住自己。他的文章多了,成熟了。也開始寫序了,寫跋寫推薦了,應酬作揖,世界上原來有這麼多為別人的文章可以寫,甚至可以不需要自己。這些文章下筆去勢兇猛,來勢洶洶,氣度莊嚴,態度和藹。其實是一本正經講幹話。寫著寫著,我就老了。寫出來是一種保留,或是存著底氣,感覺有其他更可以。老是老起來放。放著放著,就更老了。人都不和時宜,文都言不及義,近廟欺神。以老賣老。

在我想來,世界上唯一一本年輕之書,應該就是文學獎專輯。年輕中的年輕,就是學校的文學獎專輯吧。每每翻開紙頁,幾乎以為自己聽見揭起衣衫勇於渡河時喉頭幾度吞嚥。

我討厭文學獎文章,討厭大家寫很類似的。一直寫。好像得獎只有一種臉。但那不是參賽者的問題,是評審的問題。誰叫他們只喜歡一種樣子。說起來,這不就是「整形臉」的誕生嗎?只有一種審美的存在,眼睛更大,臉更尖,鼻子更挺。

「休士頓,我們創造了自己的外星人。」

可我喜歡看文學獎專輯。我喜歡收集作家的第一本書,或第一篇文章。那裏有最初的他,可能的話,有所有的他自己。未來的全部主題、關懷、某種困惑或百優解,都可以能在最初棉絮一般的混亂裡找到線頭。

像這樣的文章,這樣的一本文學獎作品集到底有什麼值得喜歡的呢?

我喜歡,我喜歡那裡頭更少的裝飾。

但同時我喜歡迂迴與曲折。和小丑魚一樣碰到海葵就繞開的心思。因為這些文章裡作者總做的夠好,或夠不好。但連這都不好都是好的,就因為作不好才夠袒露。「我...我才不是喜歡呢,」偏偏傲嬌惹人愛。

我喜歡某一種文字的忽然摧火、猛暴性肝炎、一下子欺近的告白像壁咚時太近且角度太陡的臉,這裡頭的感情並不平整,牆砌的歪斜,可是奇異的有一種提款機多按一個零後忙不更迭的承接,是時代的零存整付--一個不小心洶湧的吐鈔,超過別人均質的情感忽然嘩啦嘩啦匯兌整個世界的憤怒或是欣喜,以前我以為他意見多好,後來我才發現,我喜歡是那樣不可預料,是那樣促不及防,我喜歡的,與其說是內容,不如說是節奏,我以為自己讚美的是姿態,但其實正因為他笨拙,他超過我的接受與防衛,短匕一樣刺入,長刀一樣斜裡插入,他進入我畫出來的方圓之內。留一個疤,多一個瘀痕。哥傷不起啊。我會一輩子記得。

我喜歡天真有邪。

喜歡無的放矢,有事生花。哪壺不開偏提哪壺。我胡了。

我喜歡所有對面男生的房間。走到隔壁發現走進自己的。

後來我常去評文學獎的初審或是副審,結果出來後,有時其他評審會笑,這是陳栢青名單吧。有的怪,有的歪斜,有的像在天才與白痴之間走索,你分不出來是他的貓趁他睡著時在鍵盤上躡足走路,還是他真的三太子降臨打出這一段。

但怎麼說呢?長時間的寫作,我給出太多自己。我本來就沒有自己。我甚至失去了賭在自己身上的機會。但是,只有在文學獎,我有這樣的機會。

我想把未來賭在你身上。

我正在等著你。

打到這個字的時候,我已經非常老非常老了。老就是明白,我是倖存者。而很多人他們將來都不再寫。

我遇過許多黑暗時代的天才,他們高舉火把,在一地的骨骸和洞穴外猛瑪象的叫聲中,他們的眼睛比什麼都發亮。

我能叫出他們的名字,你也能,只要你大聲朗讀登載這篇序的文學獎專輯地目錄。

但很少人持續。這個夜會很長。

為什麼要寫呢?很快的,你會發現,更多事情的吸引力超過寫作。這就是現實--你想要聲量,你去網路上發文吧。你想要實質影響力或是變現,你可以用你的言論操作風向,介入政治,成為政治人物的喉舌、企業的文膽。迫切的生活需要一吋吋壓擠電腦前沉吟文字與打磨的時間。人們有自己的人生。我們無法要他們投資這麼多。或這麼少。

得獎是榮耀,得獎集卻經常是垃圾,讀冊二手書都不給你賣。

但這個世界上,最珍貴的就是這些。

文學獎專輯是本告別之書。但也是本可能性之書。

而告別與可能性都是一種年輕。

凝視年輕就是,很奇怪,你知道他交出是全部的自己。可裡頭有別人。別人在裡頭看到自己──成為的,或終究告別的──多希望那可以是自己。終究不能自己。

我希望年輕的你永遠不要讀到這篇文章。因為他只是序。如果這個世界存在年輕,如果台灣文學的創作者總需要經歷文學獎這個關卡,我希望所有人,我希望那個你曾經拼搏過,曾經投入過,曾經殷殷打開這本不知道是哪一本但必然有一本的文學獎專輯,在上面尋找可能性,也驗證所有可能性。

我希望你學會告別。也必然知道要告別。

我想要你放膽去寫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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